2020年2月5日，德国东部联邦州图林根新一届议会举行州长选举大会。在先后两轮选举中，无论是左翼党还是选择党候选人均未能获得绝对多数。在第三轮选举中，自民党地方党魁托马斯·凯默里希（Thomas Kemmerich) 临时自告奋勇地表示参选，并在选择党和基民盟的支持下，以47票对46票的优势战胜了原州长、左翼党人士博多·拉梅洛夫(Bodo Ramelow), 意外地赢得了最后一轮仅需相关多数票便可获胜的选举，当选新一届图林根州州长。

　　然而，在去年10月底举行的州议会选举中，派生于东德时期德国统一社会党的左翼党获得31%的选票，成为图林根地区的最大政党，选择党以23.4%屈居第二，基民盟和社民盟分别获得21.7%和8.2%的选票，而自民党仅赢得5%的支持率，刚勉强跨过法定准入议会的“门槛”，甚至不敌绿党的5.2%。依据《基本法》，在施行“议会内阁制”的德国，民众通过选举来决定进入议会的政党，但总理或州长人选则由新当选的议员以秘密选举的方式来最后决定。此次图林根州长选举突爆“黑天鹅”，让德国各界震惊、不解和疑惑，并很快转化为愤怒和抗议。通过“合法”程序在第三轮选出的新州长究竟是否合法？如何定性一个依仗选择党的支持而上台的州长？又该如何组成新一届政府？如何应对这一史无前例的突发事件，成为人们思索和探讨的焦点。

　　正在非洲进行国事访问的默克尔获悉选举结果后明确表示，这是一个“无法原谅”的非民主事实。基民盟主席安内格雷特·克兰普-卡伦鲍尔(Annegret Kramp-Karrenbauer)强调曾与自民党主席克里斯塔·林德纳(Christian Lindner)商定该党不推荐候选人，指出凯默里希的行为打破了事先的约定和彼此间的信任。在凯默里希进行就职宣誓仪式后，左翼党议员将本该表示祝贺的鲜花直面凯默里希扔到了地上，以示抗议。与此同时，选民们纷纷前往基民盟和选择党在图林根的党支部所在地示威抗议。一时间，要求凯默里希自动辞职、让州议会通过“不信任案”来逼迫其辞职以及要求重新选举的呼声开始不断高涨。

　　此次的选举结果，自民党虽胜犹败，首先给自身带来了极大压力。在党主席林德纳赶赴图林根与凯默里希面谈后，凯默里希在仅当选三天后宣布辞去州长职务，并放弃原可获得的近9万欧元的职务津贴。嗣后，自民党先后对图林根地方党魁和联邦层面的党主席凯默里希和林德纳启动党内“信任案”，两人虽然获得通过和得以继续留任，但自民党的声誉无疑受到了极大的挫伤。

　　对于联邦层面的大联合政府，这一地方选举结果无疑给两大人民党、尤其是基民盟带来了巨大压力和挑战。在此次州长选举中，基民盟并没有提出自己的候选人人选，且其议员在最初两轮选举中均弃权，仅在第三轮中决定将选票投给自民党的凯默里希，本是旨在阻止左翼党或选择党人士当选，并阻止左翼党与社民党和绿党携手继续组成偏左翼政府。然而出乎意外，这一计划被选择党所利用。在第三轮投票过程中，选择党议员大多放弃了将选票投给本已无希望获胜的本党候选人，转向支持自民党地方党魁，由此一方面造成了基民盟似乎与选择党携手遏制州选中获胜的最大政党候选人竞选州长，另一方面也导致了社民党参与组阁计划的搁浅。为此，基民盟遭到了执政联盟党的社民党的强力抗议，并派生了“多米诺效应”，导致多名基民盟领导人先后辞职。联邦政府的东部地区事务代言人、图林根基民盟副主席克里斯蒂安·希尔特(Christian Hirte)最初曾赞扬这此选举结果，称维护了图林根政治的“中间路线”，因不敌舆论和默克尔的高压，很快便宣布辞职。图林根基民盟主席迈克·莫林(Mike Mohring)虽然在嗣后的地方层面的党内“信任案”中获得了通过，但迫于联邦高层的压力，也宣布将于5月辞职。2月8日，默克尔在柏林召集两大执政党领导人进行紧急磋商，最后做出了支持图林根重新选举的决定。2月10日，克兰普-卡伦鲍尔也被迫做出决定，宣布将于今年夏天放弃党主席职务和不再作为总理候选人参加2020年的竞选。

　　在德国，州一级政府也如同联邦层面的，需要尽可能组成多数派政府，保障执政党或执政党联盟在州议会中赢得多数票支持，以把握议会主动权和决策权，顺利地让州政府的各项决定、预算规划和法律法案快速获得通过。基于图林根地方选举中各政党获得的票数和政治倾向的差异颇大，要组成一个合理且赢得多数支持的政府，其实困难重重。首先，代表左翼势力的社民党、绿党和左翼党若延续上一届传统，继续携手联合执政，在议会的90个席位中也仅占42个，离绝对多数还差4个。其次，若基民盟与社民党和自民党组成联合政府，在州议会的席位也不到一半，然而基民盟和社民党因名落第三和第四，均无组阁权力。第三，基民盟一直反对以任何形式与极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德国选择党的合作，要构成一个由自民党、基民盟和选择党组织的新政府，显然不可能。第四，姑且不论联邦层面自民党一直强调拒绝与选择党的合作，即使现在自民党与选择党组成联合政府，席位总计也不足议会总数的三分之一，同时因自民党与选择党在地方选举时的支持率差异显著，意味着即使最后组成“少数派政府”，自民党也无法在新政府中起到主导作用，而是沦落为披着自民党外衣、实为选择党主导的其极右翼“傀儡政府”，必然会遭到极大多数民众的不满。

　　这次选举的意外结果，反映出德国民主选举制度存在一定的漏洞。目前，在凯默里希宣布辞职的情况下，是否可直接在议会再次举行选举，让原第三轮州长选举中获得46支持票的左翼党人士拉默罗出任州长，从而组成“红-红-绿”联合政府，或是推荐一位“中立”的州长候选人竞选，抑或全盘推翻此前的选举结果，重新举行州议会选举，各方意见不一。有的赞成，有的极力反对，认为民众已投上了庄严的一票，不该浪费时间再次组织选举。此外，重新选举，也意味着图林根将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会出现“群龙无首”现象，难以正常开展工作，推进改革和经济发展，因为凯默里希上任后已解散了原政府。另一个更大的担忧则在于若再次选举，选择党会否在其极右翼民粹主义代表人物、因极右和历史修正主义言论而被法院定性为“法西斯主义分子”的比昂·霍克的领导下，获得机遇，打破常规地“跃居”成为该地区的最大政党，从而带来更为恶劣的后果。

　　目前，图林根的未来走向还有待于各政党磋商决定。州议会会议原定在3月初才举行下次会议，是否临时召开紧急会议，还有待州议会主席团决定。总体看来，人们还普遍没有完全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尤其也鉴于特殊的历史记忆，即在90年前，纳粹党正是基于图林根的两次地方选举，才从一个无名小党逐渐脱变成为当时德国的主要、乃至后来的最重要的政党，并随后将国家一步步地拖入了一个不可逆转的罪恶深渊。2月10日”小默克尔”克兰普-卡伦鲍尔在辞职新闻发布会上宣布的“两个坚持”和“两个放弃”，则坚持联盟党不与“极左翼政党”左翼党且也不与“极右翼政党”选择党合作的原则，同时承担责任，在秋季放弃党主席职务和不再作为总理候选人参加2020年的竞选，既强化了基民盟的未来发展基调，但同时也无疑给联邦层面的基民盟领导团队带了一个巨大“漏洞”和发展的不确定性。无论如何，此次的图林根州长选举将作为“民主的黑暗之日”载入联邦德国史册，再度向人们敲响了民主可能在“一日之内”被滥用和颠覆的警钟。（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德国研究中心研究员）